王安忆谈写作，作家王安忆

在欧美，“创意写作”教育已经积累了100多年的经验。早在1897年，美国爱荷华大学就开设了“创意写作”专业课程。如今，世界各地有数百所大学提供创意写作硕士学位课程。自2009年复旦大学国学系获得教育批准设立“创意写作”（MFA）专业以来，国内多所大学纷纷加入本土创意写作人才培养的行列。然而，与西方国家相比，中国创意写作领域的发展仍处于早期阶段。尽管已经翻译引进了数十本欧美写作教材（如人民大学出版社的《创意写作丛书》），但能否适应国内教育实践的需要还有待观察。与此同时，复旦也在积极探索创意写作教育的本土化。

王安忆（中）与首届MFA学员合影。

实践是创意写作教育的灵魂

实践是创意写作教育的灵魂。由作家、复旦“创意写作”领军人物王安忆主持的“小说创作练习”每年举办一次，迄今已举办十届。每周上课3小时，一个学期持续16周，参加课程的学生人数限制在15人左右。王安忆几乎是“手把手教”大家。课程正式开始前，她指定了——处上海历史地标，其中包括六巷工厂改建的“田子坊”，以及曾经的“远东第一屠宰场”“1933老工厂” ''.打算做某事。选择上海第一屠宰场课程的学生将参观由十七棉纺厂改造而成的位于杨树浦的上海国际时尚中心，并以当地背景为起点创作故事。从学期开始，我们在课堂上讨论，再复习，再在课堂上讨论，再复习，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最后想出一个有意义的故事。从表面上看，任务很简单。搭建舞台，让他们在上面尽情表演。然而，聪明的作者很快发现，每个阶段都有自己的物质和文化结构。一个故事的情节在得到妥善解决之前，必须与背景“连接”起来。简而言之，就是让任何植物或植物在特定环境中发挥作用，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田子坊（上图），1933年，原上海国际时装中心长坊

王安忆是一位严格的现实主义者，常常对学生提出近乎苛刻的现实标准。检验人物和情节最重要的标准就是逻辑性，一定要合理。刚开始写作的人想法很多，但缺乏足够的写作技巧。我想表达的东西有很多，但找不到合适的形式，或者故事。他们常常定下一个看起来不错的目的地，然后不顾一切地奔向它。王安忆试图向他们传达，小说的价值不在于目的，而在于过程。小说写作的研究就是对这一过程的反思和阐述。许多初学者喜欢玩弄叙事技巧、复杂的时间线、不断变化的视角和夸张的修辞。这一切都必须在王安忆面前严格审视并问其原因。这就是为什么我经常听到学生抱怨他们华而不实的想象力和精妙的想法毫无用处。王安忆曾经讲过一个寓言，让我深受感动。如果说现实主义小说是一个完整的拼图，那么所谓的前卫小说可能会破坏拼图甚至取出一些碎片，但首先要把拼图老老实实地排列好，把块拼图的碎片组合起来。我想这也是王安忆本人的反映，她的小说从来不使用诡计，而是类似于武侠小说中的侠客拿着黑铁重剑披荆斩棘，我们总是面临着挑战。

完成独立撰写的故事后，“小说写作练习”班进入——“故事接龙”的后半部分。首先，王安忆指定一个主题（如“相遇”），每个学生根据这个主题创作一个故事。通过投票选择一个，与全班讨论，每个人发表自己的意见，然后通过协作添加情节来发展故事。在《纸牌》的整个过程中，王阿妮老师并没有轻易做出任何判断，而是让每个学员利用前半段课程积累的经验，去探索这个集体创作的故事的各种可能性。让它发生。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常常需要多次拒绝。经过几轮“纸牌”或仅仅一轮后，学生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死胡同，无法继续，必须后退一步。或者只是从其他地方开始。经过反复的探索和修改，故事的发展虽然参差不齐，但逐渐得到改善，变得更强。在我看来，王安忆的“小说写作练习”课归根结底是为了帮助学生了解什么是小说，学会如何讲故事。

文学与其他艺术一样，旨在表达人类共同的经验和思想。

除了《小说写作练习》之外，复旦“创意写作”专业学生必修的另一门基础学位课程是“艺术创作方法研究”。自2010年开设该课程以来，王安忆先后培养了中国顶尖漫画大师何友之、著名画家陈丹青、舞蹈家徐桥、作曲家金福才、滑稽艺术家王汝刚、美学家刘学源、书法家刘天伟等顶尖人物。被邀请。专家将进行专题讲座，并要求您就每个主题撰写报告。每次讲座后都会安排讨论，王安忆会对每位学生的论文进行点评。此类课程设计源于复旦“创意写作”的核心理念。简而言之，创意写作是一门艺术。很多同学一开始并不理解。 “我们是来学习写作的，那么为什么我们需要学习音乐、舞蹈、绘画、戏剧呢？”王安忆老师解释道，在讲授和写作的过程中，学生们逐渐体会到了：“文学”与其他艺术门类一样，旨在表达人类共同的经验和思想。不同之处在于表现形式不同，有所不同。”这不仅限制了艺术创作，也提供了职业和条件。只有充分了解每种艺术形式的基本特征，才能真正了解文学创作的特点，即这种文学形式的优缺点。

何友志漫画插画《我来自民间》

例如，2016年初去世的漫画家何友志在给“创意写作”学生讲课时举了这样的例子：他绞尽脑汁地展示了一个拿着锄头一动不动的农民的形象。绘画是一种空间艺术，由于绘画本身是静态的，所以很难强调它的静态。最后，他想到了画一只栖息在锄头上的小鸟的想法。这是善用绘画“语言”（形式）的一个很好的例子。舞蹈家徐超曾感叹：中国有很多民间舞蹈，常常被认为材料丰富，但这些材料并不等同于“语言”。虽然少量的素材可以组成舞蹈，产生和表达单一的情感，但不足以组成一部情节丰富的舞剧。舞蹈的“语言”只是手脚的最细微的姿势，必须不断地产生和鼓励。无论什么题材，都需要使用这套“语言”来完成你的作品。这需要一个内部逻辑驱动器。否则，你将把材料一件一件地堆放起来。她用了一个非常生动的比喻。 “我们的舞蹈只有单词和句子，没有严格的语法。”

似乎只有文学所依赖的语言文字才能“无师自通”？

与其他艺术门类相比，文学的“语言”是一种常识性的语言，我想，一些关于文学创作的误解也正是与此有关。比如说文学，和美术、音乐、舞蹈、戏曲等其他艺术形式一样，有基本的内在规律和需要遵循的创作原则，那么为什么有些人会选择创作文学作品呢？我们不需要教他们吗？甚至是可教的？或许是因为其他艺术门类的表现工具似乎距离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很远，很难进入（白描、音乐旋律、舞蹈动作、戏曲演唱等），而语言是唯一的。看来文学是有靠人物的，能“无师自通”吗？这也受到了通讯媒体的影响，比如博客、微博、朋友圈等。如果你会写，你就能“创造”。

复旦硕士毕业生于金如、王侃宇于2018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

2017年，复旦“创意写作”专业增设“文学翻译练习”课程。许多人将翻译理解为一种再创造，一些译者认为译文应该与原文“竞争”，但这不是本课程的目的。王小波曾在论文《我的师承》中指出，文学翻译对于现代汉语的成熟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他称赞翻译家赵良正和王道干“对我的帮助超过了所有现代中国作家的总和”，并补充道，“他们发现了现代汉语的节奏。这种节奏……没有它，就没有语言。” ”在这个时代，最好的写作不是小说，而是翻译，而最娴熟、最优美的现代汉语就是从翻译中诞生的。翻译与创作的区别在于，前者，作品的内容已经是“文学翻译练习”课程的教学目的是精炼语言。文字一旦从纸上转移到屏幕上，其使用就变得不受限制，许多网络文学作品就如洪水和杂草一样。当我们写汉字时，我们实际上使用的是一个已经发展了数千年的庞大而复杂的意义网络。每个字母都是这个网络中的一个点，这些点相互连接、相互依赖、相互影响。身体。词连词、词连词不仅遵循这个意义网络的形成，而且还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它。考虑到这一点，我们为什么不更加小心呢？

这样，翻译就提供了“提炼语言”的绝佳机会。开箱即用的内容框架不需要您考虑故事情节。您所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提高您的语言技能并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文本上。使用词语，考虑词语，尽可能忠实、流利地传达原意。德国汉学家顾宾批评中国现代文学琐碎，这个观点我非常同意，中国翻译家最大的问题是不擅长外语。他说，并不是他不擅长外语。但他不擅长外语。母语还不够。无论你是翻译家还是作家，最重要的是语文素养，而这一点却常常被我们忽视。

复旦MFA创意写作学生作品集No.1-6

除了实践科目外，复旦的“创意写作”课程还强调传统文化素养的培养，所有学生都必须选修“中国古代文学概论”。本课程将重点关注经典小说，因为大多数学生都对写小说感兴趣。接手这份教学工作后，我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把它作为一门“创意写作”的专业课来教授，而不是迂腐的文学史。经过深思熟虑，我们将汉前“小说要素”分为神话、寓言、传记三个部分，并制定了教学方案。如何创建它们以及大致的内容，然后决定最终版本。我被提升了。唐代以来“小说元素”的真正含义小说对清明故事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是否渗透到了现代小说创作中？比如神话部分，我们收集了《山海经》、《淮南子》等散落在旧书中的神话相关材料，以及这些材料是如何融入到后来的小说创作中以及如何以多种方式运用的。我向学生展示了如何使用它。一代。例如，《淮南子》中的《览冥篇》和《天文训》分别记录了“女娲造石补天”和“共工怒触佛手山”两个神话行为。但是，顺序不同。

前者说：

“从前，女娲氏造了五彩石修桥，又砍了足够多的青石，立在四根柱子上。后来，共工氏与玄虚争夺皇帝之位。”摸山。 ” 他击败了佛树的天柱，保持了绝对的实力。 ”

后者引用“儒家思想”并说道：

”共工与玄虚争夺帝位，却败了。一怒之下，触佛树山，折天柱，毁大地。女娲赐五彩石定天，卖掉它。炼之，离龟立四竿。”

也就是说，在《列子 汤问》的记录中，先是“女娲补天”，然后是“共工触山”，但在《论衡 谈天篇》的记录中，却恰恰相反，是“共工触山”。先出现“女娲修好了”。天空”。从学术的角度来看，文献研究专家更注重文献的文本、时代、真实性和出处，但从小说创作的角度来看，他们更注重文献的文本、时代、真实性和出处。 “摸山”，如果这是福斯特在《列子》中提到的“事件”，那么《论衡》（女娲补天共工摸山）的故事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就变成了只是一个“故事”，010的引文是——30000（共工摸山女娲定天）是一个有逻辑关系的“情节”（从“共工摸山”到“女娲定天”）天空”）。它具有相当新颖的品质。这是我将文学史“翻译”为写作教育的尝试。

正如本文开头所提到的，中国的创意写作领域仍处于起步阶段。由于中西文化特点不同，中英文差异很大，我们不能照搬西方创意写作教学模式，必须在实践中不断积累宝贵的本土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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